(圖/shutterstock)

 

這位婆婆快一百歲了，

既不能說話，也不能轉身，

「緊閉雙唇」是她反抗世界的唯一方式，

但結果整個社會都聯合起來，

剝奪她僅有的這點自由，

整個體制串通起來欺負一位老婆婆，

最悽慘的是，我也身處於同一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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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鼻胃管

遇過許多家屬要求為病人插鼻胃管，

他們相信即使病榻上的家人出於種種原因

（如失智、吞嚥能力有問題、因情緒低落而絕食等），

無法進食，都可以透過鼻胃管把食物灌進肚子裡，

這樣又可以多活幾年。

因此，在內科病房裡，

插鼻胃管逃不開這兩個原因：

要不就是病人不願進食；

要不就是病人的吞嚥能力不佳，

得以喉管取代自身的吞嚥功能。

我可不喜歡為病人插鼻胃管。

在我看來，替不肯進食的病人插鼻胃管

等於強迫他們進食，極不人道；

而對長期吞嚥困難的病患來說，

鼻胃管雖然方便照顧者餵食，

但這也是唯一的好處了。

的確，吞嚥能力欠佳的病患，

喉部的肌力較弱，

本應進入食道的異物容易進入氣道，

造成吸入性肺炎，

但即使他們不再進食，

口腔分泌出來的唾液也同樣會滑入氣道，導致肺炎。

一般常誤解插鼻胃管有助於預防吸入性肺炎，

其實這只是假設，根本沒有證據證明。

不過，既然拿了這份薪水，

許多事情便輪不到我喜歡不喜歡。

 

絕食的百歲婆婆

我照顧過一位絕食的高齡婆婆，

她是從安養院被送去急診，

再轉送至我們內科病房。

她失智，並且長年臥床，

那陣子堅拒張開嘴巴。

唯一的親人說不願讓她插鼻胃管。

其實我贊同這個決定，但問題是：

一來，婆婆早年沒有預立醫囑，

言明自己拒絕插鼻胃管，

而那位唯一的親人並不是直系親屬，

醫療團隊要是沒有提供她適當的營養

（以婆婆的病況而言，就是插鼻胃管並餵入配方奶），

可能得負法律責任；

二來，安養院會將所有拒絕進食的老人家送去急診室，

急診室又會將他們推回病房……

這樣永劫回歸總不是辦法。

我百般無奈地向親人交代我的難處，

詢問她同不同意讓我插鼻胃管。

親人猶豫地說：「但這樣她也會很辛苦吧，

就算你這麼講，我也很難答應你……」

我馬上乘勝追擊地勸說：

「這樣吧，你也不用答應了，

我們就把這件事當作醫療決定去處理，好不好？」

親人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回答：「就這樣決定吧！」

 

 

儘管再無奈，

還是只能插鼻胃管

我們並沒有任何一條法律禁止人類絕食，

但在現實生活中，

安養院、急診室、醫師與護理師，

每個環節緊緊相扣，

為了自己必須負責任或者不必負責，

最終共同成就了壓迫他人的結構。

這位婆婆快一百歲了，

既不能說話，也不能轉身，

「緊閉雙唇」是她反抗世界的唯一方式，

但結果整個社會都聯合起來，

剝奪她僅有的這點自由，

整個體制串通起來欺負一位老婆婆，

最悽慘的是，我也身處於同一陣線……

我抱著沉重的心情下達插鼻胃管的指令後，

便準時下班了。

 

神蹟出現？！

第二天上班時，

見到了負責婆婆的護理師，

便問她：「三十三號床餵得怎麼樣？」

護理師說：「餵得挺好的！」

我心想：既然從鼻胃管餵食的情況不錯，

那明天也差不多可以讓婆婆帶著鼻胃管回去安養院了。

來到三十三號床，

卻發現情況不如想的那麼順利。

「三十三號床的鼻胃管怎麼不見了？

等一下要重新插一條新的回去。」

我提醒護理師。

護理師解釋說：「昨晚她自己將鼻胃管拔掉了，

說要自己吃東西，我們試著餵，也餵得不錯。

婆婆，你告訴醫生，你今天早上吃了什麼呀？」

「麥片粥。」老婆婆回答。

我第一次聽她開金口講話，

不由得大吃一驚，

從來沒想過鼻胃管能行神蹟。

但在震驚之餘，也不忘隨口恫嚇她兩句：

「婆婆，以後你要記得吃東西喔，

不然我們又得給你插鼻胃管了。」

「知道啦！」

那天，婆婆吃了六百九十毫升的食物，隔天順利出院。

 

＊＊＊

 

這件事帶給我的感受很複雜。

事到如今，

我仍然無法判斷自己應該如何解讀每個人對鼻胃管的無可奈何，

以及最後那個反高潮的結局。

我只能這麼想：雖然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但只要最後結果是好的，就好了。

 

本文摘自《病床上的選擇權》

作者： 穆琳 / 出版社：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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